千丝红绳(2 / 2)

就在他抬眼之际,对上了容绪深邃的眼眸,容绪举止优雅地抬起他的手,不紧不慢把红绳缠绕紧他修长的手指,“上仙,你究竟是哪个洞府,哪家庙门的?我也好去拜会?”

这虽是折子戏的台词,言外之意,在问他究竟是谁?

看来前次文昌阁的策论,容绪居然已经暗暗怀疑他的身份了。

谢映之心道,有点小看他了啊

此时萧暥在西北,秋狩在即诸侯云集,此时觉得不能出乱子,而容绪只要有一阵微风,他就能兴风作浪。

但谢映之也不急,任凭那丝线束住双手缠绕上胸前,倒是颇有点看戏的自若。

此时的容绪就像一个细心的花匠,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那柔美的花蕊和修长的枝叶,像精雕细琢出一件动人的作品。

谢映之似笑非笑:“先生疑我是仙是妖?可是这世间的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先生之所见,即为想见之人,不就罢了?”

容绪闻言手下微微一顿,这话颇有几分讥诮,但似乎有道理……

诡辩。

谢映之反问道:“如今,我在先生面前,先生却问我是谁,莫非先生心中没有我,所以身在我面前,心却不知在何处?”

容绪似被他这句话刺到了,目光微变,深沉的眼眸中竟隐隐含着些痛:“我想见之人是你,眼前也是你,当年一见,春风十里,此后这满室的桃花,都是我年年岁岁对你的朝思暮想。”

年年岁岁花相似。

谢映之不由心折,这全大梁的姑娘怕是也顶不住这样旖旎的情话。

是这容绪的演技是炉火纯青了?还是这七分假意里,掺有了三分真情?

谢映之细细想来,容绪说的当年,莫非萧暥很早就认识容绪?

还是,这依旧只是戏?

但有一点却毫无疑问,这一折花间局,谁先出戏,谁先输。

就在他一念飞转之际,容绪已经微微眯起眼睛,转而道,“话虽如此,我不知道上仙你是否也一样思念我?不知道你我之间渊源羁绊能有多深?”

他说着,情不自禁抬手就要去抚他的脸颊。

谢映之静静偏首。

不仅是他不喜欢跟人触碰,而且他脸上带着玄门的面具,触感与寻常人有些微妙的不同,别人也许感觉不出,但容绪平日流连花丛,这双手不知道拂过多少粉面香肌,可是精于此道。

容绪眼睛微微一眯。手矜持地停在空中,转而轻轻一勾,改为两根手指娴熟地挑起了散在鹤羽上的一束青丝。巧妙地避免了尴尬,还有几分雅意。

但他眼中的怀疑也深了几分,诘问道:“上仙,从撷芳阁至今,我玄门帮过你很多次了,上仙可还记得?”

谢映之心知肚明,这言外之意,是试探玄门、他谢映之和萧暥之间有多少瓜葛了。

刚才一时疏忽被容绪拿下一局,现在步步紧逼了。

谢映之淡漫道:“先生是玄门高士,我是花妖,你我之间不便有所羁绊,还请先生放手?”

这句话一语双关,分不清戏里戏外。

容绪微微一挑眉,有意思。随即手中那一缕青丝徐徐飘下。

他紧跟着又道:“那么前日堂上,天下士人讨伐花妖之罪行,玄门也没有助你?”

谢映之明知故问:“何日?”

容绪见他抵赖,一倾身,别有意味地收紧了手中的红绳,让丝线在清透的腕上勒出隐隐的红痕。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阴郁:“就是前番文昌阁的辩论。天下人汹汹皆言你是妖魅,要除之而后快,难道不是我在幕后为你出谋划策,助你渡过难关?上仙如此忘恩,不大好。”

谢映之微微挑起眼梢,针锋相对道:“谢先生于我何来恩情?玄门向来以正道自居,谢先生既知我是妖魅,怎么可能要助我?让玄门百年的声望毁于一旦。”

他这微妙的神情,竟是和萧暥有十分的相似,眼中讥俏更胜一筹。

容绪心中忽然漾起不明的情绪,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是迷恋上了那妖魅的容色?”

谢映之坦然:“玄首一生不可娶亲,亦无情爱,否则自损修为,先生难道不知道?”

“当真?”容绪眸中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迫不及待追问:“所以谢映之和你之间并没有任何瓜葛?”

谢映之微微一诧,容绪居然在戏中直呼其名。这就等于,他出戏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两人你来我往间三分真七分假,相互试探。不停在各种身份中切换。容绪人逢场作戏的本事与生俱来,连谢映之应付他都有几分吃紧。

但他刚才这一句话,忽然抛开了折子戏的掩护,将他的意图表露地太明显了。

而且,这句话里竟然有股子陈年的酸味儿……

谢映之有一个有趣的发现:容绪似乎对他和萧暥之间有什么瓜葛的关注,超过了对玄门是否暗中帮助萧暥。

谢映之微微挽起唇角,笃定道:“我何必欺你,天下人皆知,玄首不能恋上任何人,更不可能与妖魅有来往以损玄门清誉。”

接着他转而带着几分自伤,凄然道,“我既是花神,也是妖魅,天生为世人不容,早就习惯了冷眼。”

他神色凄清,眸光婉转,这罕见的柔弱让容绪一时心动不已

他竟脱口而出道:“上仙若随我去,我许你人间最好。”

“最好的红绳?”谢映之莞尔,忽然翻身起来,讥诮地眨了眨眼,“但这千丝秘戏,不是这样玩的。我来教你。”

这转变太快,容绪一时被他这自然无比的举动怔住了,惊诧道:“彦昭,你……你懂千丝戏?”

话音未落,他忽然就发现谢映之身上哪里有半根红绳,他衣衫整齐,目光清明,丝毫不见中了玉壶冰泉之幻术后的迷离。

“怎么回事?”容绪这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随即他发现自己的手腕,手指间都缠绕着红线。

他毫无印象那红线是什么时候蜿蜒到他自己的手上,像藤蔓般攀爬了他满身。

容绪紧接着发现更不对劲了,他的头很沉,意识就像浮动在水中的蔓草,载沉载浮,随波逐流,完全不能自己。

他心中大惊,这是玉壶冰泉的药性在起作用!

那他刚才所见所识是什么?

谢映之不动声色。刚才不过是个雕虫小技,用障眼法把容绪和他的酒杯调换了。

容绪作茧自缚喝下了他自己调制的玉壶冰泉。

此刻,谢映之居然还是一脸纯真的好奇,

“我听说勾栏之术中,以千丝戏为妙,”他挽起唇角,目光清澈,纯然无害。说出的话却足以让容绪心惊。

“容绪先生不妨告诉我,当年你是怎么教王昭仪用这勾栏之术获得圣心。从而使先帝废方皇后,加封她为后的?”

容绪顿时面色煞白,“你不要乱说。”

谢映之一拂衣摆站起身,道,“三年后先帝暴薨,又是怎么回事?”

容绪面如土色,在酒液的作用下,他神智恍惚:“你……你胡言。”

谢映之目光清冷,王氏把持朝政那么多年,有些事情被埋藏太久,是时候拿出来晒一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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