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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的姐姐王妁刚刚成为夫人,他第一次跟着姐姐进宫,把幽帝哄得当场要封他为御前郎官,还把幽帝的表妹长阳郡主迷得魂不守舍。

这是王谋原本都想不到的好事,郡主下嫁之后,容绪似乎终于在王家有了一席之地。

照理容绪应该安下心来,一边用心仕途,一边把这个金枝玉叶的妻子好好供起来。只可惜他早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了。

郎官他不要当,深宫里陪伴着皇帝的日子如履薄冰,而且他生性风流,皇宫里的女人都碰不得,绿了皇帝是要杀头的,而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就是宦官,无趣得很。

于是,十年风花雪月,他从中原玩到了江南。

“你离经叛道,因为那么多年,你心中这口气,依旧不服。”谢映之意味深长道。

“你在乎王家,又恨王家,你看不起王戎,你又要帮王戎,真是矛盾。”

谢映之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剖开多年缠绵心事。

容绪道:“父亲老了,他的精力日衰,再也不能一剑震裂我的手,更管不了我。我不出仕,不是跟他们置气,而是我发现身在朝堂会有很多限制……”

他这些年流连风月,渐渐发现身处勾栏之地,更能看清人心底的欲念,更能抓住人的弱点,搅弄风云事端。

当时王谋已老态龙钟,不怎么管事,姐姐王妁也为幽帝生下了一子,被封为贵人。但是方皇后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纵然如此,幽帝并没有立王妁之子为太子的意思。

几年后,苍冥族的番妃也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孩子一出生,盛京的街头巷尾就流传出令人不安的流言。

这个混血的孩子是大夏灭国射出的最后一支复仇的毒箭,他将成为大雍历史上最强悍的帝王,他阴鸷偏执穷兵黩武,大雍几百年基业也会终结在这个孩子手中。

此后中原大地,赤土千里,白骨於野,荒无人烟。

尽管幽帝下令将传谣的人全部下狱,追查来源,并且从此将番妃母子打入了冷宫。但这条预言仍旧让王妁心神不定。

“只有成为皇后,姐姐的儿子才能稳稳保住太子的地位。”容绪笃定道。

谢映之眉心一蹙:“你是怎么害方皇后的?”

“谈不上害她,只是我知人心,先帝当年喜欢她,为她几下江南,但是我清楚这种喜欢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浅,而且方皇后太过端庄,就显得无趣了。先帝也是男子,男子都喜欢新鲜有趣的。”

谢映之道:“所以,你用勾栏之术,让你的姐姐获得圣心。”

容绪说起这些,微微眯起眼睛,颇为玩味道:

“我做得更仔细,我给姐姐调配不同的香薰,姐姐佩戴着,就能让先帝始终对她保持着期待和新鲜,我让她每天变幻着不同的妆容,姐姐的衣裳都是我给她裁剪设计的,以及风流逸趣。”

谢映之想到了萧暥房间的衣柜里,那些风情别致让人目不暇接的衣裳。

他提醒道:“你还给她排折子戏?”

“这你也知道?”容绪一扬眉,颇为欣赏地看着他,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他绘声绘色道:“我设计的每一套衣裳每一个妆容,都配不同的剧本,不同的情趣,不同的戏,所有的台词都是我给她精心设计的,先帝喜欢我排的戏,先帝只有在和姐姐相处的时候,逐渐不是一个皇帝,时而是一个丈夫,时而是一个情人,时而是一个……”

“恩客,”谢映之替他道,“你让你姐姐扮演烟花女子?”

容绪把玩着指间的红绳笑道:“这种游戏,让先帝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鲜。就像你,彦昭……”

他弯起眉眼看向谢映之,“每一次看到你,你都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他的语气活像一个迷人的无赖,叹息道:“春风十里桃花渡,卷上珠帘皆不如。”

谢映之见天色将明,没时间和他东拉西扯,单刀直入道:“既然你是为了王皇后封后,保住太子的地位,那么在王皇后加封之后,这种游戏就该停止了。”

容绪叹了口气:“彦昭,有些事,不是你想停就能停下的。”

谢映之目光深沉:“因为你们还用秘药,导致先帝上瘾了。”

“彦昭,这是情爱,说不上对错,两厢情愿的事情罢了。”然后他有些寂寞道:“这些跟你说,你也不会懂。你这个人无关风月,不过这样才更有味道……”

他眯起眼睛别有意味地打量谢映之的身段,“反倒是未经雕琢之璞玉,有浑然天成之逸趣啊!”

谢映之不料此人尽管被捆在这里,这狎昵之态、觊觎之心,竟依旧不知收敛。

谢映之正色道:“为了王氏能掌握朝政,你们姐弟惑乱宫廷,用勾栏之术迷惑先帝,配置秘药致使先帝身体亏损,这些秘药丹丸服用久了,药效就越来越弱,所以你们只有不停地增加这秘药的用量,最后才致使先帝暴薨。你们形同弑君。”

“你胡说!我没有!”容绪听到弑君两字顿时意识一清,激动之下,手腕上的红丝掐进了皮肤里,渗出细细血线。

“你懂什么!当时的情况根本停不下来!先帝醉后非要骑马,谁阻止得了他,不慎跌落才……那是一次事故!”

“明白了。”谢映之恍然,

他不动声色继续道:“原本先帝驾崩,太子就可继位,王家可以如愿把持朝政,然而你没想到的是,呼邪单于连同北方各蛮族部落杀入中原,由于王氏当政多年,国家早就被耗空了,各地防卫松懈,铠甲生虮虱,导致了北狄长驱直入中原,势如破竹,兰台之变一场大火烧了宫城,你更没想到的是,你的姐姐王妁不肯放弃这繁华宫室,不肯离开,最后死在了燃烧的宫殿里。”

“你一派胡言!”容绪嘴角抽搐着,脸都扭曲了。

这是亡国之罪,他哪里当得起!

他这一挣扎,手腕上的红绳顿时绷断,撞落了放在旁边的果盘。

一时间珠玉琳琅满地,珊瑚,白玉,玛瑙,翡翠撒了一地,那玛瑙茄子砸碎成两段,顿时酒香四溢。

谢映之微微一诧,这居然还是中空的。刚才还严肃的氛围,顿时透出一缕诡异的绯色。

看着那汩汩流出的酒液,谢映之不忍直视,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他走过去,把那些掉地的珠玉器皿捡起来,顺便指腹沾了一点酒液闻了闻,便心知肚明了。

他摇头道,“容绪先生,你这药酒的方子不全,药材不纯,用法也不对,而且酒要温着效果才好,你盛放在玉器里,酒都凉了。药效减半。”

容绪顿时大惊失色:“彦昭……你,这都知道?”

萧暥不是什么都不懂吗?怎么感觉懂得比他还多啊?

谢映之随口道:“这酒中有萦香、合欢、苦素,金髓几位药材,萦香补血气,调理精阳亏虚。但是这合欢,先生还是不要相信那些江湖术士的信口胡言了,并没有那所谓的推波助澜颠龙倒凤之功效,至于这金髓……”

容绪瞠目结舌,当面被人教导怎么用药听得他面红耳赤,而谢映之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俨然还是一种严谨的学术探讨的姿态。

这回是容绪不敢直视了,他惶惑地盯着自己再次流血的手,这场折子戏里,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谢映之见他目光迷离神智不清,看来这玉壶冰泉用量还毫不含糊。这人越醉越深。

这药劲是层层递增上来的,最后会完全失去意识任人摆布,所以容绪将这玉壶冰泉和玛瑙酒器里的药酒配合着一起使用,对他那位主公真是特殊照应。

谢映之心道,如果今天来的不是他,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这会儿水都煮熟了,狐狸毛也褪了。

容绪今天交代出来的不仅是前朝丑闻,更间接导致了先帝驾崩和之后的兰台之变。

如此大罪,如何容于天下?

这是王氏最大的把柄了。

但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如今的时局,北方有北宫达,王戎在盛京掌握兵权,西南有赵崇,凉州还没有安定,还是要留三分余地。

毕竟尚元城也还需要筹运,萧暥的军费开支今后几年都会很大。此人还有用。只要攥着他这个把柄,就不怕他兴风作浪。

谢映之从怀中取出一粒青色的丹丸。

服下这药,等一会儿容绪醒来,只会记得这晚是他自己筹划的一场折子戏,只是戏中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他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心中的秘闻都告诉了萧暥。

至于说了多少,他不会记起来,但足以让他醒来胆战心惊。不知道有多少把柄落入萧暥手中。

谢映之叩开容绪的唇,将丹丸放入他口中,冷不防手腕被扣住了。

“彦昭,你忘了桃花渡吗?”容绪喃喃道,眼中颇有几分失意的潦倒。

谢映之本来已经问完了,怎么还有?

这人还交待上瘾了?

“永安城的桃花渡?”

谢映之倒不奇怪,毕竟江南江北风月之处,哪有容绪没去过的。

容绪将他的手捂在心口,低回道,“皎皎兮如轻云之蔽月,飘飘兮如流风之回雪。”

“我取道花丛几十年,从未见过少女的娇俏,少年的风流,全在那人一颦一笑间,雌雄莫辨颠倒众生。我已年逾不惑,原以为此生是不会再动真心了。”

谢映之微微有些意外,容绪这种人也会动真心?

不禁问了句:“何人?”

容绪摩挲着他修长的手指,“真是手如柔荑……”

谢映之无语地抽回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窗外天色微明,他今天一早要启程前往鹿鸣山,如果花间酒醉不能成行,不仅失信于天下诸侯,还会成为士林笑柄。天下人皆言萧将军沉迷声色乃至于此。那么他文昌阁策论为萧暥洗清的名誉,也会再次蒙污。

他看向依旧烂醉的容绪,心中冷然,居然还有如此阴险的用心。

谢映之不再耽搁,起身就要走。

“彦昭,你就从来没有为什么人动心过吗?”容绪忽然在他身后喊道。

谢映之已走到门口,偏首淡然道:“我不会眷念不长久之物。”

闻言容绪忽然痴痴笑了,“不是没有,只是未遇,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千秋万年,都不如红尘中得一知己相守,百世苦修,不如遇见斯人的烟花一瞬。”

他说话时已经颠三倒四,癫狂的笑声也被风吹的断断续续。竟颇似十多年前的疏狂浪子。

“你醉了。”谢映之说罢关上了门。

天边一抹霞光,清风拂袖,谢映之走出楼阁,眉心却微微地漾起了一道轻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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