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2 / 2)

萧暥走出寝居,低敛的眼神一直在思索着。

“主公是在想,谁是暗算大司马的幕后之人,”谢映之道,“将孙霖等人审问之后,便有眉目。”

萧暥静静道,“害大哥者,我绝不会放过。”

雨色映着他苍白的容色,谢映之发现此次西征得胜归来,萧暥的眼色更为清冷寒利,不自觉间就和境中之人更接近了些许。

他忽然想起,萧暥每一次得胜还朝,都是那么凄冷。

大雨滂沱,冲刷去了满院的血污。风中隐隐飘来梅花孤冷的清香。

萧暥容色苍寒,沉声道:“大哥负伤是我之过,我原计划取了凉州就立即折回鹿鸣山,结果我临时把王庭列入攻击目标,西陵当时就不赞成忽然变动战略,太过弄险。王庭之战迁延日久,误了回程之期。使得大哥被歹人所暗算。”

谢映之止步,连天的雨幕中,他静静看向萧暥,“主公后悔取北狄王庭吗?”

“不后悔。”萧暥决然道,“阿迦罗是心腹之患,必须除去。但我战略失误,也难辞其咎。”

萧暥路上就细想过,这就是他和魏西陵之间的差异,魏西陵作战稳准狠,一切都极有条理,擅奇袭而不弄险,每个目标都在他精确的计算之内。

而他就不一样了,只要有的把握,他就敢去搏一把。没有后勤补给,千里深入敌境的仗,也只有他敢打,一边打一边抢。完全的山匪行径,北狄人做梦也没想到,被中原人反过来抢了。

望着连天的雨幕,他忽然觉得后世铁血群里评论的没错,魏西陵是军人,严谨务实,而他就是个山匪,是个赌徒。

谢映之道:“主公之战术在于随机应变,和魏将军相比,并不能说孰优孰劣。何况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大司马之事,乃歹人所为,非战之过。”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司马府门前,谢映之淡然推开门去。

萧暥顿时怔了怔。

只见瓢泼大雨中,司马府的门前站满了箪食壶浆的大梁百姓。

他们披着雨布蓑衣,带着笠帽,捧着食物和酒浆,默默地站在冷雨寒风中,其中一些年轻力壮的人,还帮着士兵清理街道。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出人群道,“将军平定北狄扫清叛乱,东征西战护卫家国,我等在此迎王师归来。”

萧暥被人骂惯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一个壮汉抢上前道:“将军,我有的是力气,我想从军,跟你打仗去!”

他这话一说,人群里顿时热闹起来,青年们争先恐后地都要自荐去当兵。

风中冷雨扑面,萧暥的眼眶却微微发热,瞬间无数滋味涌上心头。

这些年所做的,终究是被大多数人知道了。

虽然没有当年魏西陵得胜回军时掷果盈车的盛况,但是伫立在大雨中的人群更让他动容。

谢映之轻叹道:“大梁城的百姓都是明白人。”

然后他上前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父老的心意将军领了,天寒雨大,大家先回家去罢。”

他声音清悦态度亲和,又道,“想要从军的,等雨后去靖平署登记姓名。”

御书房里,

容绪笃定道:“废立之事,他如今不仅敢做,也能做。”

桓帝闻言额头青筋凸起,嘲讽道:“朕倒是忘了,他本来就是乱臣贼子。他有什么不敢的。”

“我不是指这件事,”容绪正色道,“前次文昌阁之辩论,已经将京城流血夜等一干事情澄清于天下,还搭上了朝中诸位和我朱璧居的声誉,这一次萧暥西征,又尽除北狄王庭,百年边患,一扫而空。”

桓帝面色阴沉道,“看起来舅舅倒是很乐见其成啊。”

容绪道:“我当然乐见,这一战让大雍百姓扬眉吐气,劳军都快轮不上我了。”

桓帝鼻子里冷哼了声,刚要出言相讥,容绪又道,“而且萧暥这次回京,带两百余骑平定风雷堂等暴徒的内乱,这桩桩件件,都是为他积累的口碑和人望,连萧暥吞并了凉州之举,士林那帮子酸儒都闭嘴了对此视而不见。换是以往,他们早就一蹦三尺地写檄文讨伐他了。”

桓帝切齿道:“照舅舅那么说,萧暥这贼子现在倒是成有功之臣了?”

“陛下知道,我大雍被北狄侵扰劫掠了多少年?”

桓帝阴阳怪气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容绪又道:“如今萧暥一战而荡平北狄,一雪兰台之变的耻辱,从此我大雍边境再不受胡虏铁骑的骚扰,就是连景帝年间,我朝国力鼎盛之时,对北狄都只能采取和亲之策,而如今乱世之中,他做到了连盛世都做不到的事。”

桓帝面色更阴郁了几分。

“陛下还不知道这一战对我大雍的意义何在吗?”容绪说到这里竟有些激动,

“陛下可知道北狄人将我们称作什么?犬豚猪狗,可以任意杀之宰之!而如今大破北狄,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大漠以南再无王庭!”

桓帝阴森森道:“说的那么中听,萧暥难道不是为了争夺地盘,壮大实力吗?”

容绪道:“陛下说的没错,萧暥就是为了争夺地盘。但是反观曹满那草包,他占据凉州那么多年,却和北狄蛮人勾结,互为利益,每年北狄来劫掠,他就故意抛给他们几个边郡,任他们劫掠屠杀,可怜了那几个郡县的百姓被蛮人肆意宰杀。曹满此举目光短浅,养敌自肥。如今,萧暥取了凉州,天下人都只会认为萧暥是为百姓除害为国除贼,天下士子也会认为萧暥灭曹满之举,是以凉州为战略屏障,扫荡北狄,才是其战略目的。连涵青堂那些老酸菜,听闻战报时,都弹冠相庆,谁还会意萧暥吞并凉州的事。”

容绪说到这里不由凝目望向殿外泼天的大雨,“而且这一战之后,西北最大的障碍被扫清,我们的士子可以北出雁门游历开拓视野,大梁的财货可以直抵西域各国。这是千秋之功绩。”

桓帝兴趣缺缺地哼了声。

容绪蹙眉讶道:“陛下作为大雍的君主,从此百年边患一扫而空,北狄人再不能南下牧马,这对陛下来说。不意味着什么?”

桓帝不冷不热道:“通商西域,听起来对舅舅倒是挺有好处的。”

容绪明白了,有些人的格局只有一缸水那么大,再倒进去就要满溢出来了,只能说桓帝爱听的。

而且刚才他自己说着说着也竟然失态了,其实,这一仗打出的,何尝不是他少年时曾经有过的携三尺之剑效命军前的豪气。兰台之变,蛮人火烧盛京,这口气他何尝又不是憋了很多年。

容绪沉下声道:“不管萧暥出于什么目的,他这一手拿下北狄太厉害了,所谓名利双收,再没有人会提及他趁着秋狩私吞凉州的事情,甚至他这一场侵入凉州,争夺地盘的战争,就彻底成了为了家国大防。陛下可知道,据我的消息,此次西北之战,魏将军也参战了。”

“什么?!”桓帝脸色顿变,“皇叔和萧暥不是有嫌隙吗?”

“嘉宁公主,”容绪道,“我想魏将军一来是为了带回嘉宁公主,二来,是为家国大防。”

桓帝这才想起来,脸色稍微缓和,自言自语道,“对,嘉宁是方皇后生的,皇叔肯定是为了嘉宁。”

“所以,以萧暥现在的声望,如果调查出他在西征之际,朝中却有人拆他的墙角,唆使人向大司马下手,天下人会是什么反应?萧暥回大梁之际,大梁城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乱兵暴徒在城内械斗,妄图关城门,夺取大梁,残害百姓。这些事一旦抖落出去,是谁之过?即便陛下没有直接参与,但是,一旦天下人认为天子失德,那么萧暥就算行废立之事,也会被认为是重扶社稷之举。”

桓帝听到这里,嘴角不断抽搐,脸色也逐渐僵硬。

他终于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舅舅认为,朕如今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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