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清理(2 / 2)

这几日以来,建康城中瘟疫暴起局势不宁,防疫小组下令封锁了城门,等闲不得出入;隔三差五城门洞开,也是城内的侍卫外出巡逻消息。但现在这马队鱼贯排列,马上的组合却颇为奇怪——前面两个骑士红衣烈烈,倒确实是城中护卫的打扮,身后的马匹一溜小跑,背上却驮着个白衣胖大的和尚,圆圆的脸上满是油汗。

这支怪异的马队沿着江岸疾行数十里,渐渐走了一道极大的堤坝。为首的骑士左右张望一眼,翻身从马匹上一跃而下,朝着空旷的堤坝大声呼喊:

“我等奔波辛苦,诸位却吝惜一见,这是待客的礼数么?”

一声之后,堤坝边的丛林中霎时间有了窸窸窣窣的轻响,二十几个身着黑衣的精壮汉子从荆棘树木后陆续转出,一个个神色诡异,都直勾勾的盯住了堤坝上的三人。

王治倚着马匹,目光一瞬间扫过了来人手持的种种利器。中古时代金属严重匮乏,掌握武器锻造技艺的工匠更是寥寥无几,这些人居然个个舞刀弄枪,无怪乎能在建康城外横行一时,乃至于借着疫情兴风作浪了。

这二十几人鱼贯走上堤坝,行动间渐渐分出了主次。为首的中年男人向前一步,声音就仿佛是干木磨擦。

“你们是城中衡阳王府的人。”他涩声道:“到这里干什么?”

说话之间,堤坝上哐当响动,四周举起了无数的刀剑兵器。霎时间便是刀光剑影。

按着下乡巡逻队的调查,这支在堤坝四周活动的巫蛊团伙乃是五斗米道孙恩余党,骨子里就写着杀官造反的基因,如此剑拔弩张自在情理之中。外加被巫鬼邪术沾染后愈发暴戾,就是当场火并也不奇怪。

这些汉子各个都是亡命之徒,持械挥舞时杀气毕露,躲在几人身后的胖大和尚霎时间就是脸色发白。王治对着刀剑微微一笑,神色却颇为平和。

“尊驾器宇如此不凡,想必就是罗志之罗尊者了吧?”他柔声道:“尊驾不必忧虑,我们此行并记无他意,不过是衡阳王殿下心慕玄理,要我与这位瓦官寺的惠玄大师游历四郊,遍寻能人异士,共同辨析法理罢了……”

说罢他双手平摊,示意自己并没有带任何武器。中年男人仔细凝视片刻,终于缓缓抬手,示意身后的教徒收回武器。而后四处丛林中哗啦啦之声大起,竟接二连三的钻出了上百个人来。

这些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材,但一出丛林便当即下跪,朝着黑衣男子拼命磕头。王治不动神色扫视一圈,唇边笑意却愈发真切:

“现下疫气横行,到处都是风声鹤唳。不知道阁下辛苦召集这么些人来,又是在堤坝上做些什么呢?“

那姓罗的使者哼了一声,似乎是觉着王治态度软和,勉强开口说了两句:

“瘟疫四起,正是为了得罪疫鬼的缘故。这些都是新归附的信众,正是带着他们祭祀魔劫水神,安抚疫鬼……”

听到这话,王治嘴角微微一抽,下意识便想到了巡逻队报告中那种惨无人道的“祭祀”;当然他自控极佳,瞬间就恢复平静,浑若无事发生。但另一边惠玄大师扶着马背勉强站直,那可就是从光头到脚跟都在发抖了——惠玄大师熟知典籍,一听就猜出了这“魔劫”的来历:魔劫是南朝音译,归根究这不就是经书中所谓的水神摩羯罗么?

这个舞刀弄枪的反贼居然是借着经书水神造势,惠玄大师刹那间只觉两眼发黑,脑子里只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悲愤痛恨。他心中念了一千遍一万遍消灾解厄经,却听王治王属官笑意盈盈,语气轻快:

“魔劫?那不是身毒的水神么?——那可真是巧了,前几日王府里恰恰颁布了一份条例,通行建康城内上下,各个寺庙道观,无不谨遵。不知这魔劫水神,又是否在条例之外?”

说罢他微微转头。惠玄大师已是满头大汗战战兢兢,但多年交往朝贵终究磨砺了本事,眼见王治目光扫来,他毫不犹豫,立刻合掌宣号:

“这位府君所言不差。我等已将条例上禀世尊,世尊欣然悦纳,断无异议……”

惠玄宝相庄严,掷地有声,言下之意却再明显不过——世尊都断无异议,经中一个小小水神,又何敢不从?

纵使是杀官叛乱反贼出身,听到这和尚面不改色的“上禀世尊”、“欣然悦纳”数字,那姓罗的巫蛊头子一时间都是目瞪口呆、作声不得。不过到底是心狠手辣见过世面的人物,他懵逼数秒之后,终于还是反应了过来。

“什么条例,我没有听过。”他面无表情:“若真有这个东西,水神自会赐我法旨。“

这摆明是在蔑视衡阳王的权威了。但罗志之丝毫没有惧意——眼前三人手无寸铁,他弹指就能灭掉。就算衡阳王日后报复,只要自己避开建康,对方又能如何?!

果然,王治并没有翻脸,他甚至笑了笑。

“现在要请水神法旨,未免是太慢了。”王治慢腾腾道:“不如阁下直接去问问水神吧。”

罗志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空中砰一声大响,他身不由己向后一翻,直接便飞出堤坝翻滚而下,在水中咕咚泛起了一大片血色!

这一下变起突然,片刻之后四周的教徒才终于反应过来,当下一声呐喊,纷纷拔出了兵器,四面朝他们扑来。王治抬头四处扫视,神色浑然不变,竟然还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魔羯啰是佛门经书里的水神,怎么这些人就丝毫没有学会佛经不嗔不怒的道理呢?”他转过头去,语气记幽幽:“也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只有佛法广大,能稍作度化了……“

听到这几句半颠不颠的疯话,惠玄大师险些没嚎啕哭出来——原本他冒险出寺随从,不过是表示瓦官寺对清剿巫蛊妖邪的绝对支持而已;万没料到遇人不淑,随行的居然是这样的疯批!而今四面八方刀刃相向,他就是舌绽莲花能说得顽石点头,那法理说得再精深入微,那又怎么在这二十几把刀剑前面施展?!

惠玄心下绝望,几乎已经要念诵临终度化的经文。却见王治摇了摇头,大步走到马匹身后,一把扯下了马背上盖着的红布。却见红布下黝黑锃亮,竟然是六个长长突起的铁管。

惠玄一眼瞥见了这怪异的造像,刹那间大为惊愕,就连记忆大半的经文也抛之脑后了:

“这,这,这——”

王治缓缓抚摸铁管,唇角含笑、神色庄重,却一字一句念诵出了赞颂的偈子:

“正所谓——

南无加特林尊者,大慈大悲开花/弹,一发入魂现西天,普渡众生皆诵赞。

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