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拿着)(1 / 2)

阮芋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9班赛场周围。

一堵壮观的人墙挡在她面前,攒动的人影像一株株豆芽菜,好像谁脖子伸得越长,谁就能汲取到更多的阳光。

硬挤进去肯定会失态,阮芋踟蹰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人墙后面,踮起脚尖张望。

记分牌显示当前比分10-16,9班暂时领先,

萧樾的身高在同学之中鹤立鸡群,阮芋不用太费劲就能看见他的动向。

他现在轮到后排,这一局恰好由他发球。

裁判吹哨后,萧樾干脆利落地将球抛起,下半身几乎没动,右手扬起击球,触球位置较高,排球几乎沿直线飞向对方半场。

9班发球得分,场边又是一阵锣鼓喧天。

阮芋听见身前的7班同学评论,说9班六个男生里只有两个是排球班的,那些玩篮球足球的,比赛刚开始的时候手生,被他们班虐了三四个,后面渐渐打出感觉来了,现在的手感尤其火热,他们班想要反超比分取胜,概率很低。

阮芋听完点头,觉得评价得很中肯。

然后又听见那名男生说:“就是那个萧樾有点太邪乎了。”

阮芋竖起耳朵,想听听怎么个邪乎法,这时发球哨声再度吹响,他们又歇嘴不聊了。

无论垫球传球还是扣球,他的动作幅度都不大,给人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感觉。

就算主导得了分,他也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顶多往前走两步和队友撞撞肩,合群地扯一扯嘴角,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庆祝动作。

阮芋发现,他越是这样不形于色,场边的观众们越是对他难以自拔。

包括她自己,目光在不知不觉间也总被他捕获。

内修外化到了一定境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装一大逼。

踮脚踮了不到一会儿,阮芋腿就酸了。

她弯腰捏了捏大腿,再抬起眼,身边忽然多了两张笑眯眯的熟悉脸庞。

两人左右护法,很快为阮芋拱出了一个首排观赛位置。

“不用谢,这是我们该做的。”劳动殷勤极了,“还可以提供现场解说哦。”

其实就是他俩一唱一和的嘴碎瞎逼逼。

她真有问题想问劳动:“刚刚你喊世界波那个球,我没看清,萧樾到底怎么救的?扑地也来不及吧?”

劳动乐了:“当然不是扑地了。要不都说我樾哥腿长呢,离那球还有恁老远,他一脚就给它从地上勾起来了。”

她稍微有点心理预期,但是想象力被证实的一刻,还是感到了极大震撼。

劳动:“仅仅勾起来还不算什么,萧樾挺习惯用脚救球,救回来的概率能有七八成,但是一脚把球踹到对面还特么压线得分,这操作属实有点变态了。”

“何止是有点。”国庆补充道,“简直超级变态好吗。”

就在这时,赛场上球权交换,萧樾从后排中间位置来到右后角。

不经意向右一瞥,他对上一双清透润泽的杏眼。

萧樾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阮芋早知道他会轮换到自己跟前,视线很是平静。

但没想到他看到她之后,表情一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干嘛。

球场又不是他家开的,她想站哪儿就站哪儿,他在那不爽个什么劲儿。

阮芋起了点逆反心态,偏偏要问候他一声:

“哈喽萧同学,好巧呀。”

裁判还未吹哨,萧樾稍稍侧身向她,语速飞快:“你别站这。”

阮芋:?

她肚子里还憋着之前他叫她送胶带那事儿的火,目光愠怒地怼他:

“我就站这,有本事你叫人把我拎出去呀。”

萧樾:……

他颇为无奈地避开她视线,哨声这时吹响,7班发球手熟练地抛球击球,排球直冲萧樾这角过来,他迅速后退半步,排球撞在他腕间发出“砰”的一声脆响,稳稳当当地朝着二传方向飞去。

劳动和国庆大喊“好球”,阮芋抿着唇没吭声,直到9班主攻扣球得分,她才不咸不淡地跟着鼓了两下掌。

伙伴们击掌庆祝得分,萧樾没过去,而是停在阮芋面前,声调沉冷对她说:

“看到没有,7班几个发球手攻手的球都爱往这儿偏。”

阮芋一愣,似是没听明白。

萧樾又皱眉:“刚刚就有女生在这里被球砸到。”

阮芋就算再傻,现在也理解了他的用意。

竟然是怕她受伤,所以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

这个确定的结论令她有些消化不良。

于是抬起眼,怔怔然地看向萧樾,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我在和你开玩笑”、“以为我担心你?想得真美”这样的信息。

但萧樾没有再看她,而是和阮芋身旁的劳动交换了眼神。

劳动一边憋着笑,一边腆着肚子发毒誓:

“放心吧樾哥,我被砸成筛子都不会让芋姐被球碰到一根汗毛。”

萧樾:“还有人。”

“啊?”

“也别让人碰到她。”

……

球赛继续。

阮芋用手摸了下耳朵,总感觉这玩意质感不太对,是不是被什么人掉包了,蓄意让她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不符合常理的言论。

天色较刚放学时暗了些,头顶上偶有鸫鸟飞过,发出的喁喁低鸣瞬间淹没在潮水般的呐喊声中。

阮芋的右手一直捏着耳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直到比赛结束,9班获得胜利,场上的选手们在欢声雷动中各自散开,阮芋依然没有彻底回过神。

她表面功夫做得还不错,萧樾下场朝他们这边走来,她挺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心平气和地看他在跟前擦汗、喝水,然后被体委叫走讨论后续比赛的战术。

阮芋觉得刚才的遭遇有点奇妙。

但似乎没有特别出乎意料。

检索他们相处的记忆就能发现,萧樾只是看起来为人冷漠,实际做出过很多非常细心的举动。

上周末,他在她来不及赴约的时候帮忙打到车,路上帮她清理运动背包,还送了她一卷很称手的运动胶带。

走廊上偷看八卦那次,也是他非常欠揍地把她按下围栏,不让她做危险动作。

还有更早以前,她在观众席坐错书包那次。想破脑壳都预料不到,他会在临走前又送了个新坐垫回来。

真奇妙。

阮芋不禁想起前阵子国庆去广播站面试被刷,找阮芋吐槽那群学长姐没眼光,后面又说这几天萧樾甩给他几本很难的习题集,让他课余时间去图书馆多刷题,转移注意力,别老在宿舍叫唤。

图书馆是全校唯一一个完全屏蔽校园广播的地方。国庆在图书馆刷完那几本书,竟然真的不难过了。

于是他又和阮芋说他觉得樾哥不仅很神,还很关心他,阮芋当时笑得快要厥过去。

萧樾这个人,观其外表真的很漂浮,各项指标都远超常人,厉害得不像话。

但是反观其内心,他的性格一点也不浮躁,总是给人以沉稳、可靠、正派的感觉。

这样的人很难得。在阮芋老家,只要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男生,头顶上每根毛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萧樾唯一能翘上天的,就是他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时而冷漠,时而敷衍,时而嘲讽,然后在阮芋觉得他没救了的时候,又展示出一点善意,让她不得不认为他还有点救,或许是个好人。

阮芋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他而言是个特别的存在。

因为他对身边关系比较近的所有朋友,几乎都是又拽又好,时拽时好。

也许他刚才劝她别站在那个位置,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受伤。

这个女生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阮芋觉得自己想通了,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完全没有察觉到潜意识里把萧樾当成了心系万物、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这两者的人设分明有很大冲突。

但她选择视而不见。

7班9班这边还在中场休息,12班16班前一场比赛结束得早,此时裁判已经在召集选手上场。

阮芋回到自家赛场。

在场边跟着做了几组热身运动,比赛就此拉响。

12班女排和16班女排的水平不相上下,比分从一开始就咬得很紧,你一球我一球,互不相让。

12班女排的优势是扣球贼猛,只要许帆和另一名身高一米七多的女生处在主副攻位置,一记跃扣下去,对方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但是12班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组织进攻的默契度不如对面,主副攻手并不是每一轮都能碰到球。

许帆很快察觉到,擅长二传的两个首发球员今天都有点梦游。

不能怪她们发挥不出正常水平,前一场被虐的有多惨大家有目共睹,心理状态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比分来到11平的时候,阮芋被召唤上场。

这个时间点比前几场比赛她上场的时间都要早,意味着她必须在赛场上维持好体力,以应对更长的赛程需求。

身边很多人为她加油鼓劲,一叠叠呐喊声中,她听见一道尤为抓耳的破锣嗓。

转头就看见,国庆他们都过来看她比赛了。

视线落到萧樾脸上,他冲她轻挑了挑眉,唇边似乎破天荒地扬起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像眼前一晃而过的幻象。

非常纯粹的笑,不带任何嘲弄意味,如同挂在天边一弯极浅的月牙,清澈干净得好像从未受到任何世俗的污染。

阮芋确信自己没看错。

因为笑容会消失,但是灿烂耀眼的少年朝气不会。

阮芋朝他们竖起大拇指。

她一上场就在熟悉的二传位置。

对方发球过来,一传勉强接住,并不能控制球往哪飞。

阮芋的走位突出一个“灵”字,一传触球的一瞬间她就知道球会往哪飞。

及时跑动到排球落点位置,抬手就传出一个轻快、稳定、标准的半高球。

许帆心说真不愧是她的宝贝儿进攻发动机。

她处在副攻手位置,轻轻松松扣球得分。

“操!我许神好牛逼!帅哭我了!”

劳动在场边激动大喊。

国庆冷不防推他一下:“咱们不是来给阮芋加油的吗?”

劳动:“对对对,我芋姐也牛逼!都很牛逼!”

阮芋上场之后,12班的领先优势扩大到4分,可惜后面没守住,阮芋的位置轮换到她不太适应的五、六号位,加上发球运气不好,12班连续丢几球,比分又被追平。

两队姑娘们就这么死死咬着来到20平,临近赛点。

全场气氛焦灼到几乎擦个火星子就能爆。

阮芋踏上一号位,身体已经有些吃力了。

这个位置一传二传都合适,就看对方往哪儿发球。

16班发球手似乎窥探出了她的心思,上手发出的排球直挺挺朝阮芋这边飞来。

阮芋放低重心,并拢双臂,又稳又准地接住了球。

她瘦弱的的身躯被排球后坐力砸得向后滑了半步。

没时间顾及自己,她目光紧跟排球,看到二传传球太用力直接把球送给了对面,登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发黑。

对手扣球过来。

这一击力道并不大。

没看清是许帆还是另一名高个女生的手臂挡在了排球运动轨迹前——

12班拦网得分!

阮芋大松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臂火辣辣地胀痛起来。

12班率先来到赛点。

所有女排姑娘们咬紧牙关,阮芋已经完全听不见场边或高或低的呼喊议论声。

只听一声哨响,12班稳扎稳打下手发球,对方阵型有点乱,两个一传扑撞在一起,所幸球被垫起来,二传灵性地调整位置,主副攻一前一后起跳,排球由副攻手快、准、狠劈向对面。

12班五号位狂奔向接球位置。

仿佛9班男排“世界波”那局的场景重现,一传手没来得及用双手触球,排球重重砸上她左臂,没有获得向上高度,而是飞速朝着左前方弹出。

球飞偏了!眼看就要飞出边线外!

阮芋蓦地想起劳动说的那句“要不都说我樾哥腿长呢……一脚就把球从地上勾起来了”。

她没有那么长的腿,也没有天神下凡一般的足球本领。

只有这一具肉体凡胎。

胜利就在眼前,他们绝不能丢掉这个赛点。

在阮芋估算是否能救到球之前,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像国中时期参加的无数场比赛那样,先一步做出扑地救球的反应。

她右小臂率先着地,排球紧跟着落在她细瘦的右腕间。

难以置信,竟然真的捞起来了。

许帆紧跟着补垫了一下,排球飞向对面半场。

球速并不快,高度也够。

对面却像走神了一般,两个一传极不默契地再次撞到对方,眼睁睁看着排球在她们面前砸落地面。

12班女排扳回一城!

阮芋此时翻身坐在地面上,不顾身体的疼痛拍手叫好。

周围很快涌来一大批同学,七手八脚的,都想要将她扶起来。

阮芋在人群中找到乔羽真,握住她的手,借力缓慢站起。

人群中,黑衣黑裤的高个男生收回手臂,目光却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阮芋。

她明明手臂率先着地,皮肤擦红了一大块,躯干理应得到缓冲。可她被朋友扶站起来的时候,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却长时间捂在右上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