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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微收紧了手指,感受枪柄冰冷的金属触感。

明明是早已熟悉如身体一部分的爱枪,这一刻不知为何却令他感到陌生。

他又遵循最后接受到的命令,顺着走廊往书房走。

异常沉重的脚步,踩在久未有人问津、飘散薄薄一层灰尘的地面上。

这里是,已经化为废墟的黄昏之馆。

外墙脱落,显露出其下黄金打造的外壳,却也破损得不成样子。

欧式古典风格的天鹅绒窗帘脱落了,堆在裂开大洞的飘窗底部。

曾经插上新鲜尤带露珠的、玫瑰花的花瓶,不知何时已经倒在角落里,碎裂了。

人来人往、仆从如云的黄昏之馆,随着时间流逝,已然腐朽衰败。

被时间所抛弃,陈旧之物能够得到的,只有这个结局。

一切“不朽”与“重来”的妄想、

都不过是妄想而已。

(可是……)

他终于走进书房里。

华贵雕花的门破损了,歪歪挂着一个角,被他灵巧又慎重地避开。

而在那道门里,端坐着——

身穿漆黑大衣,肩披殷红围巾,裹缠苍白绷带的,年轻男人。

同样是黑与红与白的三种颜色。

但是恍惚之间,他便明白:

曾经那个会幼稚同他赌气发火、狡猾可爱命令他去剥螃蟹、拽他头发在他脸上画狗头的,那个纯白无垢的孩子。

已经像是海面泡沫般头也不回逝去的一个幻梦。

回不来了。

“……”

他难得感到口舌都被粘粘起来,话语在喉咙里化作尖锐的刺。

不必再问了。

——这个人终于甘愿换上一身黑衣的原因。

不必再问了。

——从“那位先生”处得到最终命令的原因。

不必再问了。

——他们二人“巧合般”同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手里的枪支,不知为何让他感到无比沉重。

连用手指扣住扳机,都消耗了远远超乎他想象的力气。

这时,年轻的、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抬起眼睛,看了过来。

他仿佛还噙着笑似的,却只令人想要哀求他:别笑了……、…………别笑了……

“——琴酒。你来了。”

太宰治说。

像是被太宰微哑的嗓音刺了一下,琴酒有一瞬间竟忍不住微微躲闪开他的眼神,连从鼻音里哼出声音的力气都缺乏。

可是琴酒没能回答,太宰却毫无停顿地接着往下说。

他依旧被恶魔般的聪慧诅咒着,任何秘密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杀我吗……过于可怜反而有些好笑了呢,乌丸莲耶。”

男人轻柔地这样说,便又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同任何一次主动拥抱死亡时一样欢欣:

“不如对准这里。来吧。”

琴酒依言举起枪。

“……”

“……”

太宰微阖鸢瞳等待了片刻,什么都没有等到。

“…………遗憾。”

不知为何,从他口中轻泄出这样的言语。

但是、

(无需等待太久了)

这样隐晦的念头,连一丝半点都没有表现在那张苍白而无血色的面容上。

太宰睁开眼睛,厌倦地看了琴酒一眼。

片刻前直叫人心口刺痛的笑容,终于消散了全部踪迹。

“既然下定决心要做我的狗,那么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太宰用冷酷的声线说。

“把枪口对准主人,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

那是,毫不留情的声音。

同样也将对方的人格,不含任何仁慈地放在脚下踩。

从那个话语里,浮现出常年端坐在黑暗王座上、一手统领操纵着整个地下世界的掌权者,才会持有的冰冷压迫感。

“……”

琴酒手指颤了颤,终于把枪放下了。

同时,他也单膝跪了下来。

跪在一片尘土里。跪在已经化为废墟、昨日不再的黄昏之馆中。

跪在组织新任的首领面前。

“——‘先生’。”

琴酒低声说。深深垂下头颅,任银白长发垂落到地面。

这称呼是无上的荣耀,象征了盘踞在日本、跨越了国际的重重阴影,亦象征着整个黑暗世界里至高的权柄。

而太宰不屑一顾。

“我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他冷淡地说,“与这个组织无关。”

琴酒没有资格反驳这句话。他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几乎要低到尘土里面去。

“…………‘太宰、先生’。”

这是一句将近卑微的试探。

而这一次,太宰没有拒绝。

哪怕是如此无可救药的他,也不断的、有人愿意对他伸出手来。

他并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那么、

在抵达终点站之前,先把欠下的人情还掉吧。

他并不奢求自己的死亡如烟花绚烂。

只希望……

来去无声。

不要被人挂念。

那就——这么做吧。

这一刻太宰决定了今后的行程。

他可以晚一点再通关这个“绝望世界”,在那之前,做一做他自己的老本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