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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番外 雪尽人去(1 / 2)

1)惩戒

夜里闪烁的星辰,在东方渐渐明亮的天幕下,变得暗淡。

秋寒霜重。

两道朱红宫墙夹着的幽长狭道口,一干人等屏气凝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便是露水凝结在他们发梢眉角,也未动手去擦上哪怕一下。

谢危立得久了,一身寒气。

昏昧的天光投入他深寂的眼底,便如坠入乌沉沉的水潭中一般,不起丝毫波澜。

燕临从坤宁宫内出来时,身上的酒气虽还未散,酒却已经全醒了。

大仇得报,兵权在握。

本该志得意满的少年将军,这时看上去竟有一种近乎懊丧的颓唐,一种近乎无措的茫然,衣襟凌乱。走得近了,还能看见他脸颊上一道细细的血迹已经结痂的抓痕。

昨晚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一双带着哀求与惊痛的眼眸,蒙着泪水,陡然又从脑海里划过。

燕临脚下竟然踉跄了一步。

他脸上不剩下多少血色。

一名反贼的统帅,谋反软禁了前朝皇后之后,在天未亮开的清晨从坤宁宫里,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危看见他时,眼角都微微抽了一下。

这一刻说不上是失望更多,还是沉怒更盛。

待他走到近处,站在这座为雾气弥漫了少许的宫门前时,便抄起旁边人手中的长棍,用力往他背上打去!

这一下的力道极重。

燕临未闪未避,几乎打了个趔趄,喉咙里也泛出了隐约的血腥味。

他望向谢危“兄长……”

谢危面上看不见半分情绪,只道“跪下。”

燕临咬紧了牙关,眼底竟出现了几分执拗,发了红,大声道“是她负我在先!我有什么错?便有今日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

谢危一双眼终于寒了下来。

他半点都没留情,这一次是径直打在他的腿弯,厉声道“跪下!”

两人于宫道之上对峙。

彼此仿佛毫不退让。

周遭所立兵士皆不敢斜视,只暗自为这一幕所预示之事而心惊不已。

这些年来,倾颓黄州,浴血边关,都是他在背后支撑。

长兄如父。

燕临看了他半晌,到底是未能忽略从那座寝宫之中走出来时的慌乱与迷茫,仿佛做了错事的那个人的确不是她而是自己一般,屈膝跪了下去。

已为磨难与征战砥砺过的身躯颀长,面容也在风霜打磨下褪去青涩,变得硬朗。

跪在那为露水沾湿的石板上,像是一尊雕像。

然而谢危没有半分触动,只是将长棍掷在了地上,道“她毕竟是皇后!传家训,圣人命,便是让你做出今日这些事来的吗?人言可畏,前朝不稳,你若真想害她死,只管继续。”

燕临未回一字。

谢危只向左右道“打。军法三十棍,叫他自己受着!”

言罢转身,拂袖便走。

数十日前,周寅之的脑袋还被长铁钉钉在宫门上。

此时上方的血迹都还未清洗干净。

燕临长身而跪。

左右则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人轻道一声“将军得罪”,继而抬手起刑,一时只闻得棍落之声,年轻的将军则攥紧了拳头,始终未发出半点声音。

2)杀意

案牍堆得高高的。

谢危没有去翻一页。

吕显来时,看见他手中持着一张弓,搭上箭,拉满了,在他脚跨入门时,修长的手指便一松,“嗖”地一声,雕翎箭离弦而去,竟深深射入了书架一方木格,震得上面摆着的书册都摇晃跌落。

旁人不敢乱传,只担心掉脑袋,可吕显毕竟不同,已经听下面人来说了燕临受罚之事,再看谢危如此,便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快。

话在心中转了一圈。

他斟酌了片刻才出口“世子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你虽是长兄,可今日罚他,难免生出罅隙。”

谢危收了弓,望着那犹自震颤的箭羽,漠然道“若非他姓燕,凭这份荒唐,今日我已杀了他。”

3)回忆

血洗半个朝廷,光谢危这个名字,便是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影。

诸事繁多,每日都有人遭殃。

燕临在宫内受罚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并未传开。他似乎也自知不妥,此后数十日再未踏足过坤宁宫。

只是没料,前朝竟有个叫卫梁的傻子,千里迢迢赴京,口口声声说他们犯上谋逆,软禁皇后,要他们将人放出来,请皇后宣读沈d遗诏,另立储君。

朝野上下谁不骂姜雪宁一句“红颜祸水”?

这个往昔探花郎,分明因她贬谪到州府,却偏偏是忠心耿耿,便连她手底下那条叫周寅之的狗,看似忠心耿耿都背叛了,他偏一根筋似的轴,要与朝野理论。

旁人若骂他,他不善言辞,涨红了脸时,往往只能大声地重复一句“娘娘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她不是坏人!”

那实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执拗。

甚至会使人暗生出暧昧的怀疑。

燕临到底被激起了妒火,借酒浇愁,可酒只会使人想起过往,想起她。五脏六腑,无一处不觉痛,烧灼之中,爱极恨极,又去寻她。

没过几日,原本只在私底下传的流言蜚语,便跟乘了风似的,飘遍宫廷。

“瞧她那样,一张狐媚子脸,要不是她勾引在先,燕将军那样好的人能看得上她?”

“早两年我便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也配母仪天下……”

“没规矩!”

“谁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没教养的野丫头,也亏得圣上当年喜欢,给宠着,白白叫朝野看笑话。可惜呀,人没这命,有这位置也压不住,这不倒了霉?”

“要我说,往日的青梅竹马,如今不过是旧情复话。

狼崽子一样的眼神。

又带着一种活泛的生气。

还有满腔的不甘,不愿,不屈服……

他忽然道“把他带过来。”

刀琴将人带到了车前。

那小乞丐也不知深浅,更不知他是谁。

谢危问“几岁?”

小乞丐擦了擦头上的血,道“七岁。”

谢危又问“有名字吗?”

那小乞丐说“没有。”

谢危便慢慢放下车帘,对剑书道“带他回去。”

却不是去皇宫。

而是去谢府。

只不过,当谢危走入壁读堂时,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前,竟已经立了一道身影。

是燕临。

玄黑的劲装,让他看上去挺拔极了。

只是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时,一双眼里浸满的却是沉寂的死灰,还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