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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囚笼(1 / 1)

“我现在再看这墙上的写的的文字,才感觉它们并不全是只言片语的混乱拼凑,仔细想想……其实有一条内在的逻辑隐于其中。

“虽然上下尊卑里,君与臣才是最严苛、最不可违背的关系,但是神话故事里伏羲先圣定下人道,却是从‘夫妇’开始的。你看,后面中庸里也说,‘君臣之道,造端于夫妇’。

“男与女是自然的分别,夫与妇却不是——这墙上所有的语言,都是在严格定义何为夫,何为妇,所谓的人伦之道,就是从小家开始慢慢延展至君臣朝纲,最终成为一个钢铁牢笼。”

纪然颦眉,“……牢笼?”

“夫受命于朝,妻受命于家。男子由男而夫,得到的是自身的完满,是他在这个社会里新的身份和新的权利,他要成为一家之主,因为‘夫者扶也,以道扶接’;

“女子由女而妇,却是在不断丧失,妇,‘伏于人者也’,她从一开始就被设定成一个寄食者,先是从属于她的父亲、兄长,再从属于丈夫,最后从属于儿子……可见这里‘人伦’里的‘人’并不包含女性。

“她们是被家庭和宗室囚禁的人,是被父亲兄、丈夫乃至子女囚禁的女儿、母亲、妻子、儿媳……父子君臣就像一道道人墙,把女儿们圈养起来,拦截在真正的世界之外。”

纪然刚想开口说也不尽然,因为他的下属里晴时就是一个反例,平时交下去的任务里,小晴负责的部分显然比李森、丁肖负责的更让他放心。

“每次想到这茬,我都会想起杜天师和我姑婆。”小七突然道。

“……天师?”纪然看向她,“为什么?”

“因为他们俩都一生没有嫁娶,年轻的时候天师在天箕宫,我姑婆在平妖署,现在天师还是那个天师,我姑婆早就从平妖署退了下去,操持整个冯家,看着我和阿姐长大——当然姑婆做的事情也很有价值,也很重要,但是……”

小七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当她想着姑婆的时候,一旁纪然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两人望着冯稚岩的石碑,低声道,“陛下……算是真正突围了的人吧?”

小七点点头,“是啊,陛下是君,一下就从伏于人者变成了臣民之天,国子监收女学生好像也是初元年间的事情。”

纪然这时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望向她。

“……你想去平妖署,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

“也许吧……但我也是真的不喜欢司天台那种与世无争的氛围。”小七小声道,“等到能谋生和自保以后,我不会再像这里的女子一样过活。

“她们从出生起就注定难以逃脱一些枷锁,但这也不是她们的错。因为在这个世道里,只有小家里有她们的一点立锥之地,在家庭与宗族之外,根本就……没有为她们准备的位置。”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震颤起来,数不清的碎石坠落下来。

在巨大的震荡中,小七猝不及防,脚下一乱,几欲跌倒,纪然牢牢抓住了她。两人退去角落,在激起的灰尘中用衣袖遮掩着口鼻,紧紧闭着眼睛。

一整座大山都在发抖,不断有碎石和山灰从两人的头顶跌落,

纪然骤然想起不久前的那个雪夜,整个岱宗山和洛阳都感受到的地震——相隔的时间这么短,难道又地震了么……

然而这一次大地的震动比上一次小了很多,与上回近乎山崩地裂的情势相比,这一次更像是山峦的一声轻微叹息。

等到万物都平静下来,两人重新起身的时候,纪然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眼前山体的裂缝中,有黑色的流水渗透而出,沿着山石流入更深的地底。

“这里看起来好像也要被淹没了。”小七轻声道,“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我们还是走吧。”

“好。”纪然点头,看向附近的山缝,“……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起先前小七讲起的那个冯家圣祖以身沉河的故事,一种令人心惊的可能性,骤然闯进他的脑海——

难道,这就是灵河?

……

沧浪园内,魏行贞已经回到了冯嫣的身边,冯嫣听他讲述着他昨晚在六符山山脚看见的一切。

听见黑水环山之景,冯嫣想起灵河起势的事来,不由得眉头紧皱。

“但灵河不是金色的吗?怎么会是黑的……”

“不是灵河,是弱水。”魏行贞答道,“阿嫣还记不记得早先时候,有个理门公所的老人家,曾经和你讲过幽都山的故事。”

冯嫣目光微垂——好像确实有那么回事,当初捉三千岁就是在理门公所,有一群信徒被三千岁指豆成金的神技降得心悦臣服。

她第一次听到幽都山,就是在那里——「北海之内,有高山,名曰幽都。这山上,流着黑色的水,飞着黑色的鸟……」

冯嫣抬眸,“……是幽都山的水?”

“不止幽都山,整个人定之域都是那样的黑水,因为水太轻不能载舟浮木,所以叫弱水。”魏行贞望着她,“弱水有剧毒,又带瘴气,所以平时没什么东西会主动靠近它——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不知道了。”

“……奇了。”冯嫣喃喃。

在冯嫣与魏行贞对面,祝湘一个人坐着,听着魏行贞口中说起的这些,她心中着实起疑。

“湘儿?”

不远处,冯嫣的床榻上,老人从短暂的午休中醒来,她低低地喊了祝湘一声,祝湘闻声而起,快步走到床榻边,扶着老人坐了起来。

“是不是那位魏大人回来了?”老人低声问道。

“啊……是的,”祝湘解释道,“刚回来不久,看您在休息呢,我们就没有喊您。”

冯嫣与魏行贞也站起了身,冯嫣小声向魏行贞讲起了昨夜祝湘带老人突然出现的事,魏行贞心中暗暗惊奇——这沧浪园的布防,即便是像杜嘲风这样的人,想要避开可能都稍显勉强。

一个老人带着祝湘这样的孩子跑来,他们要如何突破外面的重重守卫?

魏行贞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对了,天师来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