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里头早已设宴,进了门,发须皆白的顾大人亲手将他迎了进来,他见着谢君陵,就热泪盈眶,滚烫的泪蓄在鼓囊的眼窝内,颤声喊了好几句“陵儿”这才罢休。

谢君陵依旧不卑不亢,作揖行礼。于官场,他是他上司,于家族,他……是他外祖父。

只不过顾大人这外祖父当得着实是好,对亲女儿见死不救,对外声称溺水没了,要不是他考上了状元,顾大人恐怕还不会正眼看他——毕竟他的子孙们应了报应,功名都不行,愣是连进士出身都没挣到。还需要通过捐官混个一官半职,丢尽了颜面。

顾家可不能就这么倒下去,半路既然杀出了谢君陵这一匹黑马,自然是要好好利用利用。

顾大人的苦肉计没用,讪讪掖去了眼泪。

不愧是老狐狸,一招变脸练得炉火纯青,施恩不行,那便立威,总有他能做的事。

记仇好,越是这样的人越坚毅。

他到现在也忘不了,谢君陵小小年纪,为他母亲求医,竟敢在后院跪上三天。

那时候可是下了雪的,膝盖都结了一层冰渣子,说不冷,不疼,肯定都是假话。这孩子也是聪明,不跪正门,不引人注意,因为他知道,他的身份,他母亲顾家嫡女的身份都是秘密,如果张扬出去,别说是救命了,顾大人都得害他们的命。

可他当时心黑,没去看他一眼,也没给任何钱财。

当年是她弃家族而去,要和那下人私奔,还生了这样不伦不类的畜生出来,那自己种的苦果,就得自己尝,如果什么事都舔犊情深,这世上还不得乱了套了。

可惜,就是他鄙夷的小畜生偏偏有了出息,让他不得不拉拢他,振兴顾家。好歹是有一半的顾家血脉,只要他……

片刻,顾大人请谢君陵上座,命人沏了上好的苦茶尖儿,与他谈话,“你刚入官场,还不知这水深的厉害。若是不依附一方党派而活,位处清流,不是遭贬就是打压。

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主,如想位极人臣,必定是有自己的路数。你,可想明白了?”

“下官明白,谢顾大人教诲。”谢君陵可以不给他好脸看,但他不会把喜恶直接摆出来,他还要在这大染缸里混下去,凡事都得留一线。

“你是我流落在外的外孙儿,我如何不疼你?你真当我忍心伤婉儿,她可是我嫡亲的闺女。”

说完,又是老泪纵横,叫人辨不清真假。

谢君陵不说话,顾大人自然以为他在思忖,隔了一会儿,又补充:“如今这样正好,旁人不知我们的血脉牵扯,我将你表妹嫁给你,亲上加亲,你看如何?这样一来,你我就是系在一条绳上,自此之后,家族荣辱一线,顾家的血脉,不就是你的血脉?”

他的算盘打得精妙,用联姻将谢君陵绑过来,今后该如何,都得掂量妻族,岂不是很好?

“下官……”谢君陵刚想开口,提示自己已有婚配,却被顾大人打断,“至于你那乡下的夫人,我自是帮你打发了,陵儿,外祖父是为你好,你该懂的。”

他自认自己这招恩威并施,用得极好。

谢君陵不会不识好歹,也没必要拒绝。于谁,都是稳赢的一盘棋,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帮他铺好了路,岂会拒绝?

可刚听完这句话,谢君陵整个人如坠冰窖,本就是冬天,冷冽的风贯穿进门缝,刮在他的脸上,刺进他的心里,刻骨寒冷。

隔了一会儿,他的嗓子竟哑不成调,问:“拙荆如何了?”

顾大人皱眉,“自然是除了。”

很好。

谢君陵闭上眼,他做不到当着他面说——若是陆宝儿少了半根汗毛,我定要你整个顾家陪葬。

但他可以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以态度决定声音。

是他无能吗?怎么不是。

这官场就是这样肮脏,这样身不由己。

他原以为总要再强点,才能护住母亲,护住妻子。

后来,他发现无论身处何地,都是身不由己。

继续往上爬,总有一天,他要报仇。

又下了雪,灯下,映出碎雪纤薄的轮廓。

他走出两步,回头,撩袍,给顾大人跪下行礼。

又是下雪天,他想起了那时年幼的他,就这样跪在雪地里,膝盖疼到绝望,没有人帮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这是生恩的礼数,他代他母亲,还顾大人。

从此,他和顾氏一族再无瓜葛。

本不想这么快表态,一来京都就和正三品大员干上,他怕是会遇到些磨难,节外生枝了。

隔日,谢君陵以身子不适为由,特意告了假。天一亮,就找了车夫,快马加鞭往来京都必经之道上赶去。

沿途,有听到一些热闹,据说是前两天夜里,死人了,死人旁边还有很多女人首饰,说不准是哪家官家小姐遇上贼匪,被劫走了。

说得起劲,那人还将捡到的玉佩拿出来给其他人掌掌眼——不知道是不是好玉,今儿个,等风头过去,去当铺里典当了就知道了。

谢君陵闭上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记得那块玉,记得那块玉上刻的惟妙惟肖的猫儿。那是陆宝儿他爹留给她的,平日里她当作宝贝一样供奉着。

再往出事的地方寻人,却也没了半点动静。

尸体没有,马车没有。

看来此番,她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