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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来了(1 / 2)

胤禵一身缟素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蒙蒙亮起,一夜的雨洗尽天空的墨黑,洗得翻成了灰白色。

昨夜京城之中几乎家家户户都点了一夜的灯,歌坊妓馆关业谢客,赌坊酒肆撤去大红招牌,家家瓦上都是白绸,户户屋顶全是缟素。裁衣店,成衣店皆赶了一夜的工,却也做不出这么多孝衣的单,整座京城,整个大清,都沉浸在一片哀痛和悲呜声中。

我坐在妆台前,将头埋进刚刚送来的素白孝衣里,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刚才哈哈罗尔遣人来叫用膳我都拒了,现在这样谁还有心情吃饭啊。

孝衣被眼泪浸得湿透了我也懒得仰起头来换个窝,直到一双带着寒气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脖颈,我抬起头来,透过泪眼朦胧看见站在我面前的十三阿哥,他一身白衣,面色疲惫,嘴唇干涸,青黑的胡茬清晰可见,腰间系着的缟素垂到脚背,十分凄惨。

我探身上前抱紧他,让眼泪转移到他的身上。

“怎么不去吃饭?”他问,声音很哑。

“我没有胃口。”我轻声说道。

他拂过我的头发,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轻声道:“咱们出去吃,你想吃什么?天香楼的点心还是丰瑞斋的肘子?”

我抹去泪,仰头看着他,“你有时间吗?”

他用指腹擦了擦我的眼角,笑了笑:“带你去吃饭的时间必须有。”

他的胃口也不好,两口粥半盏茶,肉丝只吃了一筷子就搁下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动,背靠着褪色的椅背瞧着素面朝天的长安街。

恁是这样,他也好看的一塌糊涂,一身气质和这路边小摊实在不搭,我放下粥勺,有些后悔没去天香楼,“不好吃吗?”

他回神对我笑,“酱炒肉丝挺香的,你多吃点。”

我伸手握住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我知道你很伤心,但至少要保住自己,你都瘦了一圈了。”

他笑,可这笑从一开始就让我心酸的不行,每次都让人想紧紧地抱住他。“你不照镜子的吗?”他问,“还说我?”

我缩回手来,却还没离开桌子便被他反手握了回去,“这几日喝药了吗?”

我有点心虚,却面不改色地点头,“当然喝了,你别操心了。”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无所谓,但我知道他心里不知有多难受,皇上从小宠他到大无人能及,才会养成他随心所欲逍遥物外的性格,虽然目前看来有一部分原因是皇上对敏贵妃娘娘的愧疚导致,但父爱如山不可否认,正因如此,雨夜的乾清宫那些话我只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我要我的莘夕哥哥坦荡一生恬然自在,我不要他背负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在想什么?”他捏了捏我的手。

“遗旨……”我欲言又止,“有没有提到……”

“四哥已经继位了,”他说的很轻松,“皇阿玛赦免了二哥和八哥他们几个,四哥虽然还没下旨,但压力也不小。”

我一听差点就炸了,先不说八阿哥,单单废太子做的那些事儿死八十次也不够,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赦免了,皇上这一局布的倒是精妙,他不想自己的儿子们再有争斗,想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好景象,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决定让我觉得恶心。

“他会放过他们吗?”我强压着怒火。

“现在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是必须,”他声音很轻,摩挲着我的手背,“赦免令是先皇发的,违抗先皇遗旨傻子也不会做。”

我从他疲惫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狡黠,“你是说?”

“你不要忘记了,他比你更希望他们烂在牢笼里。”

我心头一跳,想起先皇临死前说的话,顿时从头凉到脚出了一身冷汗,“那我们呢?”

他握紧我的手,“怕吗?”

“只要他不动你。”

“傻瓜,”他用指尖蹭蹭我的脸,“他的身边现在空无一人,除非我动他,否则他不会。”

“那……”我扣着指甲,“他身边空无一人,是不是不会放你走。”

他微微眯起眼睛:“若我走不了可怎么办?”

我知道他在说笑,但还是忍不住气道:“你若走不了那我就一个人走了。”

他咯咯笑起来,“这么狠心的?”

“就是这么狠心。”

他笑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待我和他算了账,你说他还会舍不得我走吗?”

我惊地浑身一颤。

“和卓回京之前,我不会。”他知道我想说什么,随口答了,仍是淡然,“有什么账也得把软肋收起来再算啊。”

“万一不是他呢?”我脱口而出。

他愣了愣,“你知道什么了?”

“不,我随口说的。”

“算账嘛,又不是复仇,总得有个算的清清楚楚的过程。”

“对,算的清清楚楚……”我喃喃。

“走吧,”他拉着我的手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夕阳迟暮,橘色的日落给满街的素白添了些暖色,莘夕哥哥握着我的手亦添温度,我虽不安虽满腹心事,此时此刻也难免觉得很满足,越发靠近他,他微微侧头手上用力握的更紧。

回到花岸府后,我喝了一杯水倒头便睡,直睡的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年,醒来后瞪着眼睛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回了半晌神才挣扎着爬了起来,竟觉得饿了。

半夜没有吃的,也懒得去打扰从拉萨跟过来的几个小丫头,便翻箱倒柜从堆积如山的点心盒里翻出一盒凤梨酥来就着一杯凉茶啃了半晌,捂了捂胃,真奇怪啊,这几日没有喝那难喝的药,竟然也没有疼过,虽说精神不是太好,但并不觉得不舒服,只是一个劲儿地想睡。

“甜吗?”

我吓的一个激灵从桌边站起,借着午夜的月光见一长身玉立之人站在院中,乌黑的影子打在窗户纸上,看得到一双背在身后玩着发穗的手。

我这回真的要骂人了!花岸府是京城最安全的地方?这话谁再跟我说我一定把他揍的鼻青脸肿,此刻全京城最受人瞩目的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半夜三更出现在我院子里面竟然无一人察觉。

“别怪他们,”他声音轻松甚至有些愉快,“朕可是万人之上九五至尊,想去哪里都很容易。”

开门之前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与他重逢,一时怔忡。

他披着垂到地上的黑色棉袍,遮住了里面的缟素白衣,一脸坚毅更胜从前,眸子被月色点的发亮,像含着一汪清水,若不是袖口和发尾上都坠有明黄色的穗子,我都要恍惚以为他仍是许多年前带我游琉璃殿的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