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番外十(1 / 2)

第115章

彼时,夜色如水,雨雪将停,屋里屋外都很安静。

秦冬霖瞳色极深,微抬和垂落时会压出一道花瓣似的褶,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凉薄疏离之意,眼尾的红像是被高烧蒸出来的,并不显得阴柔,反而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

湫十从未怕过这双眼睛,可此时,在他话语落下之后,却只想随便找个人,找件事躲避过去。

从她回来,父母亲,宋昀诃乃至伍斐,见她半句不提这三千年里的事,顾忌着她的情绪,也不主动问,彼此谈话时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断口。

那三千年,是他们心上的一道疤。

湫十从小就有主见,离开时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已然不算低,身边无数灵宝傍身,还有宋呈殊的一道灵身护体,别说只是当年深受重创的程翌,就算是面对那些早已成名的人物,都尚能脱身。

换句话而言。

只有她不想回来,没有她回不来的情况。

湫十自己不提,是因为程翌的魅惑来历不明,令人匪夷所思,颇为怪异。这件事放在从前,她自己都不信,听着太像是为自己找借口开脱。再则就是天魔两族的关系已经紧绷到兵戎相见的地步,秦冬霖情绪不稳,她唯恐说多错多,刺激到他。

她没什么天下为先的侠义心肠,可任何时候,和平总比动荡好。

这仗,能不打,还是不打。

半晌,湫十肩头拉出一个往下的牵强弧度,她扯了下嘴角,轻声道:“没有的。”

她垂着长长的睫,眼神落在秦冬霖瘦削冷白的长指上,在他有若实质的视线中近乎无处遁形。

“没有谁欺负我。”她抬起头,飞快看了秦冬霖一眼,须臾,抿了下唇,讲故事似的轻轻絮语:“五百年前,程翌修为暴增,接连破境,跟莫软软联系密切,两人结亲之后,他怕我不满,用天族大神通将我囚住。后来大概是天族事忙,我不常见到他。”

说完,她屏了一口气。

秦冬霖手掌落到自己的额心处,彻底清醒过来之后,颇觉荒唐地扯了下唇。

“过来,陪我躺一会。”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哑声道。

湫十照做,模样是说不出的乖巧安静。

谁也没有说话。

湫十侧身被他拥着,因为挨得近,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那具身躯下微不可见的颤抖,亦能察觉到他紊乱的呼吸,他全身温度高得不像话。伍叡说,这是常态。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这三千年,他过得无比糟糕,再相见,想的,问的,全都关于她。

昔日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如今,连剑都握不起来了。

湫十问自己,她凭什么。

从小到大,她只会给秦冬霖添乱,一次又一次,不知收敛,为所欲为。

如果她听话,没有应下跟云玄的赌约,没有独自前往白云岭,也就不会认识程翌,不会离家出走,不会让身边的人活得如此痛苦。

所有人都可以说自己过得不好,唯独她不能,她没有资格。

湫十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突然难过得不行。黑暗中,某一刻,湫十抑制不住地问:“堕魔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人在浑浑噩噩的时间长河中,大概总是会刻意忘记一些东西,再去回想时,只留下一点隐隐绰绰的影子。唯独那些刻骨铭心,念念不忘的情绪,却历久弥新,时刻盘踞在心里。

秦冬霖沉默半晌,而后用微凉的唇瓣无声摩挲她的发顶。

湫十回来之后,他数次问她,可曾想过回来,可曾想过他,唯独他自己,对她,没有只字片语。那些情深,那些念想,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

良久,湫十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

“我不怕疼。”

秦冬霖眼里似乎糅杂了沉郁的夜色,他扯了下唇角,道:“堕魔的时候,我很想你。”

彼时,密室中,他唇边淌血,身形踉跄,想的不是自己堕魔了,拿不了剑了,世人会如何看待他。

他满脑子都是,宋湫十跟人走了。

他要怎么办。

以后那么长的时间,他那么想她,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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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冬霖反反复复高烧,睡了三日,湫十在榻前寸步不离守了三日。

三日后,榻上的人睁开眼,便又是那个说一不二,清贵逼人的魔君,眼里再寻不出一丝一毫的颓唐和脆弱。

见此情形,湫十似是早有所料,问:“可是要出去?”

秦冬霖颔首,冰凉的冕旒垂在眼前,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他道:“去趟议政殿。”

湫十眉心皱了一下,目光有些迟疑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旋即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衣领,担忧地道:“你才好一些,身体能吃得消?”

秦冬霖顺势握住她的手,看着那只手在掌心中攒成一个小拳头,不由失笑,道:“没你想的那样夸张。”

湫十便不再说什么。

议政殿,陆珏拱手出列,凛声道:“昨日早朝,程翌已下军令,命杨涵之在一月之后,率兵三十万,一路朝西,直压魔域。”

天族有心立威,这个消息甫一传出,便以风一样的速度飞遍六界各族。

也在第一时间,落到在场诸位的耳里。

“该如何应对?”伍斐皱眉,道:“天族死咬着匡扶正道,铲除魔族的借口不放,我们很难回击。”

他们在名门望族成长,根正苗红,对魔族天生有种反感和抵触,因而再明白不过,仅仅是一个“魔”字,这场战争,还未开始,他们就已经落入下风。

伍叡不以为意,他道:“魔族又如何,战是天族要打,自古以来,天魔妖鬼人佛六界被分得明明白白,天道都应允的存在,他程翌算什么东西,在这颠倒黑白,说长道短。”

“程翌凭着什么手段登上的天帝之位,六界之内,谁不知道。”长廷义正言辞道,对这种行为十分唾弃。

底下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宋昀诃理智些,他敛眉思忖片刻,道:“天族虽然势大,可才经内乱,程翌名不副实,难收人心,天兵实力大打折扣。妖魔两族倾巢而出,对阵天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平局收场。按理说,他该暂避锋芒。”

可事实上,程翌在激流勇进。

“我想不通。”

说罢,他看向座椅上一言不发的人,道:“我总觉得他在筹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