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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2 / 2)

“他们其实……”

妈妈沙哑地说,“你外公外婆就是普通的小市民……”

余思归忍着泪水。“我知道。”

母女二人安静地坐在床头,走廊里传来护士例行查房的走动声,柳敏刚醒不久,头发稍稍蓬乱,手背慌乱地一擦眼角。

暴雨滂沱,窗台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柳敏打破沉默,说:“你今晚不要睡陪护小床啦。”

“诶?”归归一愣。

“你从小认床,”妈妈笑着说,“但是靠着妈妈就没事……今晚妈朝旁边儿靠靠,思归你睡妈妈旁边就好。”

思归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暖意,在雨声中说:

“好。”

余思归已经很久都没和妈妈睡在一起了,似乎是长大了造成的隔阂,又像是经年的叛逆拉远的距离,她刚要起身去拿卷子在妈妈身边做,然而柳敏却忽然抓紧了被褥,干呕了一声。

“……?”归归一愣。

柳敏按着胸口,痛苦地呕了声,余思归一呆。

思归下意识地靠近她。

主治医生傅主任曾警告过化疗和可能随之而来的胃肠道反应,但先前一直不曾出现,只是食欲确有下降。

下一秒,柳敏哗啦一声吐了。

余思归呆在当场。

说是吐了,其实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几乎就是点酸水和唾液。

妈妈极度痛苦,仿佛胃绞得难受,脸色铁青,不到一分钟额头上就都是汗,余思归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抽卫生纸,给妈妈擦她吐出来的东西,然而隔壁床陪护的大人察觉不对,惊慌失措地喊道:“小姑娘你干什么呢!”

余思归:“……?”

柳敏不住地往外吐——但胃里空空,涎水变成了呕吐物的代偿。

余思归下意识抱着妈妈。

隔壁床陪护那个的阿姨冲过来,训练有素,一把按在了呼叫铃上。

门外护士台立即有人往这冲。

夜班护士火急火燎,见女孩子竟然抱着呕吐的病人,当场就麻了,不由分说将余思归往旁边一扯,从床下捞出个盆递给柳敏,将口罩扯上来,带上了手套,开始处理这次的呕吐物。

“小林?”值大夜的护士喊道,“小林!24号床病人家属被吐了一身!”

隔壁床的阿姨拽着思归,急道:“有毒的你晓不晓得!”

余思归呆呆地站在那。

“那个化疗药,”阿姨焦急地说,“那药为什么能杀癌细胞,因为它有毒,专杀细胞的!那是毒啊!”

“……打完那个药,连汗都带毒……”

阿姨着急的声音很飘渺,像是做梦,又刺不透梦境。

但余思归又能清晰地听见妈妈在吐。

——她在痛苦。

她在辗转反侧。

见习的护士将病人家属——余思归,拉到一旁,上下打量一番,棘手道:

“……没办法了,你跟我先过来吧。”-

如果是梦就好了。

思归闭上眼睛想,如果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在高一的教室里发呆就好了。

这还有个专有名词,叫“体|液暴露”,要用流动水冲洗五分钟。医院的操作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她在医院职工宿舍里冲过澡,套上实习的护士姐姐借给她的换洗衣物——沾上病人分泌物的衣物要经过专门的处理。

因为那是带有生物毒性的。

带有生物毒性的东西……那些药,健康的人只能躲着走的药。

却是要被打进病人血管里的。

大雨滂沱,漆黑瓢泼。窗外天像漏了一般。

余思归趿着拖鞋,撑着伞穿过医院中庭,大雨溅在她腿上,有种难言寒意。

玉兰树叶顺着水飘向远方。

长夜仿佛没有尽头,思归冒着大雨,蹚水回到病栋。

——妈妈已经熟睡了。

她靠在枕头上睡得很熟,床单被褥和病号服都换过,应该是医生补开了点安眠镇静的药物,床上没给思归留位置。

……她应该是不敢留了吧。思归想。

病区宁静无比,大多数人都睡了,只有上大夜的护士仍在走动。

思归自床下拽出折叠的陪护床,小床在地面上咔哒作响,女孩子眼眶里满是眼泪,缩在那张小床上辗转反侧。

耳畔传来夏夜落雨,池塘蛙鸣。

余思归紧闭着眼尝试睡觉,却难过得睡不着,感觉好像连青蛙都在欺负她的睡眠,急需什么人来主持公道,只好伸出手,小心地牵住了病床上的妈妈。

熟睡的母亲的手指温暖,像是思归人生所需的全部温热。

那温热触感,犹如温柔起伏的春日山岳,能弭平女儿的酸楚。

为她带来太初的心安-

……

思归没告诉任何人。

最主要的原因是归老师不喜欢他人同情的目光。

她狂傲惯了,连对无话不说的刘佳宁也只是提了妈妈生病,正在住院,而自己在陪床。

刘佳宁十分担心,想来探望下柳阿姨,这么朴素的愿望都被思归明确地拒绝,并且一脚踢去了补习班。

“不要来浪费时间。”归归坚定地说,“我们不差你这一点点的。”

刘佳宁半信半疑,但余思归隔着网线,实在是太会装了。

升高三的暑假不同以往,高考压力已迫在眉睫,大伙儿都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辅导班一个接一个地上,公开的不公开的,小班化教学的,一对一的……非常紧迫,唯恐开学被大家甩开。

最古怪的一个同学甚至托关系花巨款跑到了北京去上课——因为那里有个数学名师,很会点拨疑难概念。

归归则不理解,区区高中数学,有啥需要点拨的……

而在这一群八仙过海的同学里——

余思归是唯一一个,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了一个暑假的人-

“……第八。”

盛少爷在归归面前拧起眉头,手里纸条一甩,挑剔地问:

“余思归,你以前考到过年级第八吗?”

教室里刚发完成绩,一片哀嚎。

考试一般有赢家有输家,但大多数时候发完成绩只有输家的悲鸣。

余思归怒道:“我还考过年级十八年级二十八呢!把我成绩条还我,再借题发挥我把你头拧掉!”

“……”

盛淅冷笑一声:“就你?你拧个屁,你冰露瓶盖都是我拧的。”

余思归:“……??”

盛少爷一甩成绩条,下一秒注意到什么,又奇怪地道:“怎么晒成这样?”

“……?”

归归一怔,心想我没晒黑呀,我晒了明明只会变红……

然而还等她没想明白,就被盛大少爷一把捏住了脸。

“……!”

教室里众目睽睽,同桌眉头拧着,两指捏着归归脸,微微一搓。

思归脸手感非常好,润润软软,一捏甚至会嘟;劳累之下瘦了点,但不改好捏本色。

盛淅平时也没少捏——大家看不到的时候这混蛋经常故意找茬捏上一把,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比较克制,至少一般不会被人发现。

而归归难以相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个混蛋又把她拿捏住了。

下一刻。

“淅哥……”班长的声音微微发抖:“你在做……?”

……什么?

盛淅漫不经心抬眼,望向发成绩条的班长。

班长拿着盛少爷的成绩条,颤巍巍看看被拿捏住的归老师,又看将归老师死死拿捏的强者。

盛淅目光散漫,与他对视,没松手。

甚至又咕叽咕叽地捏了捏。

余思归:“……”

“你真的有病吗!”归老师气得想哭,挥开少爷的贱蹄子,跑了。

班长:“……”

盛少爷低头看自己手指,很轻地嘲笑一声,似乎挺高兴,对班长说:“怎么?”

“你和归……”班长拿着成绩条语无伦次:“归老师……”

盛少爷和煦温柔,耐心地稍稍俯身:“怎么?”

“你对她这是……”班长开始结巴,“对她……”

盛淅温和一笑,笑容温柔,简直能融化坚冰:

“嗯?”

“……”

班长惨道:“没!没什么!您的成绩条!您成绩条出来了!淅哥您这次第一,甩了第二五分之多,纸条您千万拿好……”

盛淅优雅点头,收起了成绩单。

班长想了想,又犹豫道:

“淅哥。”

盛少爷抬头:“嗯?”

“余思归最近怎么了?”

班长难以启齿地问,“我总觉得她最近好像……也不能说最近,挺久的了。反正感觉她怪怪的,她出事了吗?”

盛淅:“?”

“你别误会,”班长生怕被这个alpha抓住撕成碎片,慌张道,“就是开学前班主任托我留心一下,但我实在没头绪……”